中间站立者为传开老和尚

    现在是美国时间下午二点五十分了，从清早八点多听到您老圆寂的消息，我记不得几多次透过窗户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想从人群中寻找您老孤寂而行的踪影，迷朦中我不觉惊醒，这是美洲纽约的唐人街呀．您老未曾来过这里，熙熙攘攘的名利客流中，我怎能寻找到您老孤寂的身影呢？天空有鸟儿飞过，我想扑捉那空中鸟迹，人生电光石火，师公老人阿！或许您老完成了生命本有的使命，所作已办，不受后有，留下的只是我们对您深深地怀念……
    泪水迷朦了我的双眼，提起笔又放下，让时光倒流罢，梦影依稀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万德庄严，海众云集的传戒法会中初初拜见您老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鸟儿倦飞处，夜静听风声”清寂的凤凰山中，那种属于我们出家人的林泉深处……
    两千零二年春月，我背起简单的行囊，从湖南株洲起程来到了江西靖安县宝峰禅寺求受具足戒。宝峰禅寺是唐代马祖座下水潦和尚开山，禅风冷峻，尉为江南名蓝盛极一时。到近代虚云禅师住持云居山真如道场，感末法乱刧，法门零落，特嘱一诚和尚后有因缘当恢复宝峰道场。当时道场便是一诚和尚住持，零二年举行的是恢复开山以来第二次传戒。您老被请为传戒第一尊证阿闍黎。还记得是刚刚举行结　界礼请十师后的一天下午，同戒的法中师领着我去拜见您老的情景。您老身体一直不好，正躺在床上打点滴，法如法师，法祥法师他们都有在场。我向您老顶礼说到：“老和尚呀，我是湖南法通法师的弟子，现在道场受戒，今天特意来顶礼老和尚。”您老慈祥地看着我，口中叨念着：“法通，法通呀。”法如法师接过话说到：“就是信丰那个法通呀，现在长沙麓山寺主持佛学院那个。”您老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说一句话，我知道您老疾病缠身，不敢打扰您便退出来了。法中师跟我是同坛戒兄，但他是拜您老出家受戒的。虽然只有十七岁，当时我十九岁比我小两年，聪明伶俐，按辈份我是要喊师叔的。后来法如法师听到后呵斥道：“你们同坛受戒便是戒兄弟，按进坛先后顺序分戒兄戒弟。”一个月的戒期非常紧张，每天忏悔、发愿，晚上学习沙弥、比丘、菩萨戒。除了头次我去拜见您老，然后就是大合照时和登比丘坛时，整个戒期中我只见到您老三次。初坛正授沙弥戒，传授二坛比丘戒时，我们前两晚都有学习仪规的。要怎么进坛，怎么摆鞋子，大具又要怎么展？未授比丘戒是不能靠近戒坛一窥内幂的。戒坛就设在法堂楼下的大厅里，四周用黄布围起来。威严冷峻的引礼师个个手拿香板像金刚神一样守护戒坛四周。登比丘坛也许是出家人最神圣的时刻了，这让我想在戒期中天天唱诵的《怡山禅师发愿文》“愿童贞入道，正信出家，不缺四缘，不逢八难。般若智以现前，菩提心而不退……”
    当轮到我们这坛登坛了，刚进戒坛脱鞋时，我慌慌张张的把鞋子也摆错了，戒坛三引礼师父隆中法师轻声严厉的呵斥了一声，这时我更加慌张了。当进到坛场，看到庄严的十师罗列戒坛中央。慌张中我看到您老慈祥的看着我，示意我展大具，我仿佛知道您老认出我来了似的，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起来，仔细聆听戒和尚的开示来。登完比丘戒接着是菩萨戒。跪沙弥，骂比丘，火烧菩萨头戒期中很多戒兄都发心烧了戒芭，戒期似乎快要结束了。等法事基本完成临发戒牒时，有一天，法中师在午斋后对我说到：“印琳师，老和尚打电话过来了，说戒期圆满后嘱你去弥陀寺住几天”。从法中师口中知道，弥陀寺就在临近靖安的武宁县。戒期圆满结束后，弥陀寺来了车，我们戒兄弟　七人便去了弥陀寺。弥陀寺开始叫“毗庐岗”，后来改成“凤鸣禅林”。坐落在武宁县杨洲乡境内重峦叠嶂、山清水秀、景色迷人的瓜圃（相传东汉孙权祖父孙钟，种西瓜于圃口而得名）之蒂--凤凰山。据《长明灯会碑》记载，明万历癸未十一年（公元一五八三年）释弘耐大师，又将此寺改名为"西瓜古寺"，后简称“西瓜寺”。汽车沿着苍郁的山间蜿蜒而行，法中师时不时指着车窗外介绍到：这里是杨洲乡了。过一会儿又指着山涧一条清澈的小溪说到：沿着这条溪边马路溯游而上到路的尽头便是弥陀寺了……不一会儿汽车略过高耸入云的吴王峰，法中师指着前面苍郁的青山说到：嗨，可以看到凤凰山了呢……汽车嘎地一声，在路的尽头停了下来，张眼望去满目青山，静静地只听见风儿拂过的声音……寺庙在哪呀？法中师神秘地说走，我们大家便沿着山前唯一的一条青石板路向山的更深处前进，峰回路转不知爬了多少级石阶，当看到仿佛在云端的古色山门上那俊秀有力的弥陀寺三字映入眼帘时，弥陀寺便到了，我相信这是我人生中最见过最幽静的寺院了……当我们在寺院住了下来，下午时分我们戒兄弟七人便去方丈室给您老顶礼了。所谓的方丈室，是一栋不大的青砖瓦房，昏暗的客厅里您老慈悲地给我们讲开示，等临走时，您老在书架上选了几本书分别送给我们戒兄弟，您老送给我的似乎非常特别，那是一本宣化上人著的《人生要义》，您老拉着我的手按在书本上慈谒的说到；“宣化上人了不起，你要好好看看这本书呀。”我们在弥陀寺只住了七天，戒兄弟便分别回到各自的小庙。等我回到湖南又转辗去了浙江几个大丛林参学，后来来到曹溪南华寺，那本您老送的《人生要义》不知道被我丢到哪里去了，却再也未曾读过了……
等我到了南华寺在佛学院安顿下来读书时，我给您老写了一封信报告了修学情况，后来也知道您老在弥陀寺全寺殿堂落成开光时，把寺院交给了年青俊秀的妙安法师升座成为弥陀寺第二任方丈。后又念及家乡唐江方圆几十里没有一座寺庙，苦恼众生无所依怙，又以八十二高龄发大悲心重建荒芜百年的宝台古寺，千辛万苦，日夜不寢等寺院初具规模，亲送法如法师升座做方丈。
    零柒年腊月，您老养病南华寺，我以为可以长久地亲近您老了。有一次，随侍您两年多的侍者道宏师对我说到他过了旧历年想去福建太姥山学戒，道宏师是我宝峰的同戒，我便不客气地说了他一顿。并对您老说起这件事，“您老身体不好，刚从医院住院回来。身边正缺乏侍者照料，他这时怎么能走呢？”没想到您老却呵斥了我一顿说到；“出家人学戒参学是好事，怎能阻挠别人？要成就年轻僧才的善因善缘呀！”老和尚呀，您这种慈悲包容宽广的胸怀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后为我问起道宏侍者您老的饮食起居，道宏师说到：“随侍您老两年来，只是每天到斋堂打些稀粥而已！”八十高龄您老还亲自洗衣服，随身还带着一个针线包，您老的僧鞋缝了又补，补了又缝凡来不麻烦别人。一小碗稀粥便是您老每天的早餐。您老喝完稀粥还用手指把粘在碗里的刮干净醮到嘴里吃，然后用开水烫一遍喝掉，当我看到这情景时，心酸酸地快掉下眼泪来了，您老淡泊名利，安贫守道甘之如饴，老和尚呀！您这种高操的德行让人动容呀！
    您老少小孤苦好学立志向佛，五岁丧父,七岁丧母,赖祖父及兄嫂抚养成人,虽读书不多,但好学善思,孤苦中以读书自谴。得 《香山传观音菩萨得道记》一书,爱不释手,因书及己,常生郁盛.一日夜中,梦至一深山幽雅特异,抬头见有一破崩古庙,忽闻空中作声曰:"汝欲回头,日后大有好处。"但不见有人.梦醒后,倍觉希奇,以笔记之。日觉人生无常,渐有出家之念。密以香烛至近旁仙娘庙礼拜焚香祁愿：“以后定当舍俗,出家为僧修行。”此后,向佛之心日益坚切.1948年春月潜往江西大余丫山灵岩寺依本慧和尚劳作。1949年春月持本慧和尚写的介绍信准备到曲江南华寺依虚云禅师出家.适虚云禅师回云门寺, 遂依惟因和尚为师,披剃落发,赐法号传开,字见同。同年春月即进堂求戒.时维虚云老和尚在南华寺最后一次传戒,因此胜缘得圆具足戒,戒期圆满您老侍奉恩师惟因和尚住南华寺。 
    后因时局动荡不安,有同戒邀同离开南华寺去香港,您向恩师惟公和尚秉告,惟因和尚说：“香港繁华得很,年青人不要去,你去云门寺跟老和尚住禅堂好”您老念及恩师指示，欣然答曰“好”，次日即赴云门寺住禅堂。1951年，“四清”运动波及云门寺.随即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云门寺件”寺门被设哨封锁,虚云老和尚被疑为特务头子,僧众亦受牵连,关在禅堂19天,每日两餐饭,24人被抓往乳源县公安局审问,您老也在其中。虚云是不是国民党特务头子?是不是有反党反社会主义行为?您老回答:"我们出家人,从来不参与政冶活动,不搞损害人民利益的事情,只是念佛修行！”“云门事件”后您老离开云门一肩云水,四处参禅学教 ,先后参学普陀山、天目山、宁波天童寺、天台山,灵隐寺、上下天竺寺、云栖寺、虎跑寺等又前往净土宗道场苏州灵岩山寺依德森和尚念佛。随侍了然和尚做侍者。听天台宗尊宿静权老法师讲《十六观经》随后又结庐于九华山后小翠峰寺前后度过了八年的苦修岁月。1961秋移庐武宁西瓜寺苦守寒寺,忍辱护法度过了三十余年的苦修岁月。在您老的苦心孤旨,细心擘画下,西瓜寺从一个破败的乡间小庙,而今变成一座庄严的十方道场……
    轰隆隆，曼哈顿桥上传来地铁的轰鸣声，我仿佛从梦中惊醒！透过窗户仰望这座慌乱城市的夜空，芸芸众生追名夺利的脚步似乎在这里未曾停息过，而您老的一生行谊像一颗流星，划过星际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仿佛看到您老的身影了，在清寂的凤凰山中您老孤寂前行的坚毅身影……慈悲的师公老人呀！让我们追随您老的脚步，为宏扬佛法，普渡众生，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徒孙：印琳 顿首
                                          2010年8月8日深夜于纽约曼哈顿佛恩寺寓所